5-《隐秘而伟大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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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顾耀东看着伤痕,想了想:“野猫。”

    沈青禾呛了一口:“姜汤有点辣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此起彼伏打着喷嚏,不遗余力地给自己灌着姜汤,只为了能让杵在旁边的耀东母亲少说两句话。这顿早饭,大概是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受的一顿早饭。

    经过杨一学家时,顾耀东正好看见他在开自行车锁。

    杨一学憨厚地笑着朝他挥手:“早啊,顾警官。”

    “杨先生早。”他本来已经走过去了,想起什么,又退了回来,“杨先生,您昨天骑车回来的时候下雨了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啊,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回来的时候看车停在屋檐下,我担心它淋着雨,就过来看了看,车轮是湿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能是雨水溅上去了,哎呀,你倒是提醒我了,以后下这种大雨还是拿回屋里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停在门口,也容易被别人骑走吧?”

    杨一学说得很肯定:“那不会的,我上了车锁。正规锁店买的,人家店老板保证了,别说一般毛贼,就是神偷也打不开的!”

    顾耀东望着杨一学骑车远去的背影,越发糊涂了。

    沈青禾站在晒台边,默默看着顾耀东的一举一动。另一个方向,运送油桶的卡车开进了加油站。她看了眼手表,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时间。

    沈青禾带来的电报让老董格外高兴,电报内容一旦泄露,很多工作都会前功尽弃。沈青禾解除了一个大隐患。叛徒的问题彻底解决了,但是这名功臣看起来却是心事重重。

    老董:“你去的时候,还顺利吧?”

    沈青禾:“有点问题正想跟您汇报,不知道严不严重。”她抬头看着老董,欲言又止,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该从哪一部分说起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下,顾耀东踉跄着被推到房间中间戳着。还是大昌客栈那间客房,夏继成和王科达黑着脸坐在一旁。推他的人是杨奎,后面还站了一圈刑一处警员,个个虎视眈眈,恨不得生吞了他。

    王科达正要开口,夏继成先说话了:“谁允许你一个人来现场的!这是刑一处的案子,你来就是越权,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知道来现场之前为什么不申请?”

    顾耀东很老实地说:“您昨天打麻将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没找到人。”

    夏继成吧唧两下嘴:“我打麻将,叫个黄包车就能到的地方,又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!找不到我你就越权办事?我下回要是真离开上海了,你岂不是要上天?半夜三更来一通胡闹,今天才来汇报情况,还敢嘴硬!”

    王科达听得心烦:“算了,他来这一趟毕竟还是有发现。也不算完全胡闹。”

    夏继成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杂志,气哼哼地:“王处长,你想问什么你问吧。我不想跟他讲话了,看他就来气!”

    顾耀东拘谨地戳着,一动不敢动。

    王科达:“顾警官,你这趟也算歪打正着。既然你跟他们的人面对面交手了,那我就跟你了解一下情况。对方来了几个人?”

    “一个。”

    “来干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她一直躲在卫生间,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

    “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看见对方的样子了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王科达不敢相信他竟然一问三不知:“追了半天,你就一点线索没发现?”

    顾耀东犹豫着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夏继成一脸平静地看着杂志。

    杨奎带着几名警员搜查卫生间。刘警官踩在一名警员身上查看天花板,另两人在水箱、洗手池等地方摸摸看看。

    刘警官:“队长,上面什么都没有!全是灰!”

    一名警员盯着灯罩看了会儿。

    杨奎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警员:“报告,就是觉得有点干净。”

    杨奎扒开他,亲自上手拆了灯罩灯座,摸了半天,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他又问另一名检查地面的警员:“下面呢?手印,脚印?”

    警员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杨奎:“不可能啊,姓顾那小子说人一直躲在卫生间。”

    刘警官:“也可能就是躲一躲吧,不然在卫生间还能干什么?”

    杨奎看了看壁灯,又看了看抽水马桶,彻底蒙了:“是啊。难不成专门回来一趟,就是为了拉泡屎?”

    客栈老板愁眉苦脸地等在门口。王科达一行人从房间出来时,两名油漆工拎着工具,正好走到对门房间门口。

    一名工人问客栈老板:“老板,这房间还刷漆吗?”

    客栈老板:“刷呀。”

    杨奎一愣:“不是已经刷过了吗?”

    油漆工也一愣:“刷过了?没有啊!我们只刷了走廊,还没开始刷屋里。”

    杨奎冲进两名便衣住的房间,到窗边一看,窗框确实已经刷了油漆。

    王科达警觉起来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杨奎:“那天下午我来的时候,正好遇到两名工人说要进屋刷漆,让我们的人出去避避。”

    王科达:“是这两个人吗?”

    杨奎打量两名工人: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王科达恼火地质问老板:“你客栈里来两名假油漆工,你不知道?”

    客栈老板:“我联系的是漆匠铺,他们派谁来我也管不着呀!”

    王科达又问杨奎:“看那两个人的证件了吗?”

    杨奎:“看了。兄弟两个,一个叫张明文,一个叫张明武,我当时还说了句文武双全。”

    王科达:“马上去户籍科查他们的地址。”

    夏继成靠在门边,不动声色地听着。顾耀东忽然从他背后凑了上来,小声说道:“处长,我说这不是普通失窃案吧?”夏继成瞪了他一眼,抬腿走人了。

    刑一处警员准备打道回府。顾耀东下楼的时候,忽然想起什么,他从裤兜里摸出了那把钥匙,追上正要走出客栈的杨奎。

    “杨队长!”

    杨奎一脸嫌弃:“有话快说!”

    顾耀东拿出那把钥匙:“昨天追那个人的时候,我捡到这把钥匙,有可能就是犯人遗落的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早说?”杨奎接过钥匙看了看,“不就是最常见的钥匙吗?这能有屁用!”

    顾耀东很认真地指给他看:“您看,这上面写了两个字——‘铭玉’,应该是生产钥匙的公司名字。说不定从公司能查到点什么。”

    这时一名警员跑进来:“杨队长,车准备好了。”

    杨奎瞄了顾耀东两眼,把钥匙揣进自己的裤兜,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顾耀东刚要跟出去,夏继成忽然悠悠地从后面走上来,站到他身边。

    夏继成:“会打麻将吗?”

    顾耀东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麻将,会吗?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哦,那得赶紧把你教会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小声说道:“处长,我不太喜欢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。”

    夏继成鼻子哼了一声:“再不把你的时间浪费掉,迟早被你拖累死!”

    回警局的时候,王科达主动邀请夏继成坐自己的车。他开着车,夏继成坐在副驾驶座上。同为刑警处处长,一个踌躇满志,一个愁云惨淡。

    夏继成:“我就不该把这小子从户籍科弄回来,这才立功几天就开始惹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王科达:“当初劝你开除他,你就是心软。你说留着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夏继成:“是啊,都跟对方直接遇上了,这么好的机会,结果他一个重点都抓不住。哪像人家杨队长,一来就查证件,两三下就抓到重点!”

    此刻,王科达的心情已经比在客栈时舒畅了许多。原以为大昌客栈的事彻底没戏了,没想到杨奎关键时候没有掉链子。在看人这方面,自己还是比夏继成更具慧眼。

    “杨奎确实不错。客栈这边虽然失手了,但他很敏锐啊,马上揪出来两名假油漆工,有可能查下去就是一锅端。”他说得有几分得意。

    夏继成长叹一口气:“所以说,还是你好命啊,科达兄。”他悻悻地望向窗外,似乎已经开始琢磨起教顾耀东打麻将的事。

    在乡村气息十足的松江郊外,一栋年久失修的老宅子已经被各种爬藤植物占领了。墙上停了几只乌鸦,呱呱叫着,备显凄凉。杨奎和一众警员站在老宅门前,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一名警员问道:“杨队长,是这儿吗?”

    杨奎低头看看手里拿着的户籍底卡,又抬头看看面前的老宅子:“张明文,张明武,松江县九亭镇老街13号,没错啊。”他上前轻轻一推,门吱呀开了,里面荒草丛生,破败不堪。

    警员们在荒废的院子里四处查看,一名老农背着鸡蹒跚而过。

    杨奎喊道:“哎!等会儿!”

    老农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杨奎:“住在这儿的人是叫张明文、张明武吗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人呢?”

    “早死啦。”

    杨奎一怔:“死了?”

    “都死五六年了。肺痨,十痨九死啊。”背篓里的鸡“咯咯咯咯”叫个不停,老农颤巍巍地离开了。周围又恢复了寂静。

    警员们面面相觑。一阵冷风吹过,院子里的荒草簌簌晃动,众人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广阔的田野上,一条马路蜿蜒而过。沈青禾的货车沿着平坦的马路,迎着阳光朝远处驶去。车后面坐着的,正是那两名乔装油漆工的警委行动队队员。如果不是夏继成提前准备了文武兄弟的一套证件,事情也许不会这么顺利。

    货车最终停在一条僻静的小河边,警委的同志已经在船上等着他们。沈青禾送两名队员上了船。“船上的同志会带你们撤离。等这件事平息了,你们再回来。”

    一名队员和她握了握手:“辛苦你了。也替我们谢谢白桦同志。”

    沈青禾笑着说道:“保重。”

    小船静静地驶离了岸边,顺流而下,消失在远处。

    刑一处的处长办公室敞着门,两本证件“嗖”地飞了出来,掉在地上。外面的人小心翼翼地瞅了瞅,是“文武兄弟”的证件。再朝里张望,只见杨奎和另几名弟兄正在挨训。

    王科达:“还‘文武双全’?两个大活人,说变成死人就变成死人?你们就一丁点儿线索都找不出来?”

    众人都臊眉耷眼不吭声。杨奎犹豫半天,吞吞吐吐地:“处长……其实,我这儿还有一个东西,就是不知道算不算线索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杨奎把顾耀东给的钥匙拿了出来:“这是顾耀东那晚捡到的,说是从那个逃走的人身上掉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王科达拿着钥匙看了片刻: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杨奎很认真地指点给他看:“您看,这上面写了两个字——‘铭玉’,应该是生产钥匙的公司名字。说不定从公司能查到点什么。”

    王科达看了他片刻,从自己身上掏出钥匙,扔在桌上:“把你们的钥匙通通拿出来。”

    杨奎和众警员赶紧拿出钥匙,在桌上一字排开。

    “睁开眼睛,好好看一看。”

    杨奎仔细一看,六把钥匙五把都写着“铭玉”。

    王科达:“上海五百多万人,五百多万把钥匙,两百多万把都是铭玉公司生产的,你告诉我怎么查?顾耀东是傻子,你也傻了?”

    警局走廊的窗户边,杨奎“啪”地将钥匙拍在窗台上,冲面前的顾耀东吼道:“上海五百多万人,五百多万把钥匙,两百多万把都是铭玉公司生产的,你告诉我怎么查?你是傻子,当我跟你一样是傻子?”

    顾耀东被他吼得缩头缩脑。

    “滚!赶紧滚!看见你就来气!”杨奎气得一把将钥匙扔出窗外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午休时间的警察局很安静。大家都在房间里打着瞌睡,只有顾耀东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到处扒拉着。远处的草丛里,一个什么东西闪着银光。

    顾耀东赶紧跑过去,果然是那把钥匙。他刚要伸手去捡,一只脚伸过来踩住了钥匙。他抬头一看,是夏继成。

    夏继成看了他几秒,这才挪开脚,慢慢地捡起钥匙,递给了他。

    顾耀东:“谢谢处长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想说点什么,最后还是没开口。他恭恭敬敬地后退几步,转身要走。

    “顾耀东?”

    “到!”

    夏继成笑眯眯地:“没事。走吧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“哦”了一声,离开了。夏继成摊开手,手心里是被他调包过来的沈青禾的钥匙。

    夜幕下的中正东路熙熙攘攘,与西藏南路交界的地方就是夜晚最热闹的王国——大世界。在这个繁华中心背后,是僻静的弄堂区。夏继成的车就停在这里。从车窗望出去,能看见被大世界映得流光溢彩的夜空。

    他坐在驾驶座上,把钥匙递给了坐在后排的沈青禾。

    沈青禾松了口气:“真的是被顾耀东捡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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